灵山居士：弑君者与菩萨

在维斯特洛大陆记录七大王国骑士生平事迹的书里，关于詹姆·兰尼斯特（Jaime Lannister）的生平或许是这样描述的：詹姆·兰尼斯特爵士，凯岩城城主泰温·兰尼斯特（Tywin Lannister）最重要的儿子和继承人。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加入了御林铁卫，成为这支传奇队伍中最年轻的人。在坦格利安王朝即将覆灭的时候，他背弃誓言杀死了疯王伊里斯。他因此被称为弑君者。在五王之战中，他被少狼主罗柏·史塔克（Robb Stark）所俘，后来为救美人布蕾妮而失去一只手。在得知夜王的军队突破长城即将进攻维斯特洛大陆之后，他独自前往临冬城参与琼恩·雪诺（Jon Snow）和丹妮莉丝·坦格利安（Daenerys Targaryen）领导的临冬城大战，最后在龙女王进攻君临的战争中和瑟曦一起殉难。和瑟曦一样，他也是兰尼斯特家族最后仅存的代表。

我们最初在电视剧里看到詹姆的时候他的表现像是一个非常张扬的浪子：她和自己的姐姐上床，并且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让这个秘密不外泄而把发现这个秘密的布兰推下高塔，他还多次主动挑衅临冬城公爵奈德·史塔克(Eddard Stark)，想要和他一决高下，因为奈德在极乐塔之战中击败了詹姆最尊敬的拂晓神剑亚瑟.戴恩而他不认为他具有这样的能力。亚瑟.戴恩爵士是坦格利安王朝的超级剑客，据说他可以一边撒尿一边拿着剑和几个骑士战斗而丝毫不落下风，所以詹姆完全不相信以奈德的能力他可以打败亚瑟.戴恩，但是在极乐塔之战中他却死于奈德之手，所以他想要知道真相，想要知道他是怎么赢的，所以他想要通过比武来检验他的真实实力。

在詹姆刚刚出场的时候，他表现的放荡不羁而又飞扬跋扈，后来我们知道他那种张扬又跋扈的表相只是为了掩饰真实的自己，随着塔斯的美人布蕾妮（Brienne of Tarth）的出现，随着他们俩故事的展开，我们开始看到詹姆真实不外露的一面，他真实的一面让我们知道他其实是个各方面都不错的人，是个很有荣誉感的人。

作为坦格利安王朝曾经的御林铁卫，詹姆平生最出名的一件事是他杀死了他发誓要保护的人——疯王伊里斯（Aerys II Targaryen）。他因此成为了“弑君者”。作为全知视角的观众，我们都知道疯王伊里斯当时准备做什么，当时君临城即将沦陷，坦格利安王朝即将覆灭，劳勃（Robert Baratheon）的大军即将进城，伊里斯想要点燃存放在城中各处的野火，让劳勃的军队和君临的几百万人一起给他陪葬，詹姆抽出剑从背后杀死了他——他是他的贴身御林侍卫。——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但是他拯救了君临数百万的百姓。但是那些百姓似乎并不因此而感激他。他们管他叫弑君者，他们认为他违背誓言，他们认为他是个和自己姐姐上床的烂人。正是这同一批人，正是这些君临的百姓，他们曾经因饥饿而袭击乔佛里的卫队，他们在奈德的认罪砍头仪式上高喊杀死叛国贼，他们在瑟曦（Cersei Lannister）被大麻雀（High Sparrow）罗体游街的时候向向她扔大便扭屁股表达自己的鄙视，而当瑟曦的敌人红毒蛇的遗孀艾拉莉亚·沙德（Ellaria Sand）被攸伦抓到君临游街的时候他们也同样欢欣鼓舞。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价值观，他们到底是站在哪一边？或许他们只是愚蠢，或许他们只是喜欢看大场面，喜欢看别人倒霉，看到这样的场面会让他们兴奋不已。他们会让我想起三百多年前袁崇焕在北京被砍头的情景。

詹姆是疯王伊里斯的御林铁卫，他本应守护他，但是他却杀死了他，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但是他的弑君行为却拯救了君临的百万百姓，但是并没有人出来感激他，他们送给他“弑君者”的外号。他们认为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在西方文化里，这是相当严重的指控，被指控的人将背负一生的污名。这或许是我们后来看到他变成那个样子的原因之一。对于弑君者的名号，詹姆表现的好像一点也不在乎，那是因为他想让别人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在乎，他不想让别人觉出他被这个名号伤害了，让别人觉得他一点也不在乎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但其实他是很在乎的。后来在和美人布蕾妮的谈话中我们知道他在乎。他对她谈到当时为什么会杀死疯王，说到当时疯王正打算点燃野火把满城的人炸飞。这些话他似乎没和其他人说过，连他从小一起长大最亲近的瑟曦也没有说过。作为一个凡夫，詹姆做了这些事，救了这么多人，他是希望有人上来说一句谢谢的。但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詹姆·兰尼斯特是整部《冰与火之歌》里最令我感兴趣的角色之一，他的遭遇总是让我想起佛教里那些准备行菩萨道的人，以及那些正在行菩萨道的人。这里所说的是那些还没有登地的菩萨，他们是有凡夫习气的人，他们正在学习做一个菩萨，正在努力摒除自私的习气，但这不表示他们帮助了别人之后不会期待别人说声谢谢。如果你是这样的新学菩萨，你未来所面临的境遇可能比詹姆还要糟糕一万倍。你可能拯救了整个世界，但是没有人会上来跟你说一声谢谢，你要做好这样的准备。相反的，你可能还会收获很多嘲笑，收获很多莫名其妙的敌视，没有人理解你在做什么，也没有人喜欢你做的事，你会很孤独。“那些普罗大众，他们只会锦上添花或是落井下石。”——这句话不是我说的，这句话是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 Le Bon）在他1895年出版的著作《乌合之众》里说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就像是《乌合之众》里写的那些乌合之众一样。如果你不了解这些，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如果你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些事情可能会击退你的热情，会伤害到你的菩提心，这些事情会让你的心变冷变硬，会让你思考自己是不是还应该继续做下去。你要拯救的人里有很多都是像君临百姓一样的人。他们毫无感恩之心，他们不知道好歹，分不清对错，他们很容易被别人带着走，他们可能今天对你感恩戴德，明天就从背后捅你一刀。但是大众就是这个样子，你要拯救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但是正因为他们是这样的人，正是因为他们这样愚痴，你才要拯救他们，如果你要拯救的人都像释迦牟尼佛文殊菩萨一样明智，你就不需要去拯救他们了。

作为一个新出道的菩萨，你要知道，在你未来的菩萨生涯中，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学了很多年一丝进步也没有，他们每天做出各种蠢行但是依然会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聪明，明明很简单的道理他们就是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也不去照做，就算被逼着做了也只是做几天，没人看着就不做了，他们会遮掩自己的错误，会为自己的每一个愚蠢的错误辩解，他们还会经常做出一些开拓你眼界的事给你惊喜，你遇到的大部分可能都是这样的人。如果你遇到的是这样的人，其实你应该庆幸，他们相比之下已经算是很好的了。你要知道，观音菩萨曾经面临和你一样的局面，她看到自己想要利益的一些众生几万大劫之后还在六道中进进出出，她因此而崩溃，头颅裂为百瓣。

同时你也要知道，作为一个菩萨，当你修到某种程度，你开始和众生搅在一起，你开始利益他们，但是虽然你和他们搅在一起，你不要对他们有什么过高期待，如果你认为他们今天听你一番言论明天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么你肯定会失望透顶，大部分人睡一觉就会忘掉你说的话。所以你要做好他们明天不会变明年不会变甚至三年之后也不会变的准备。你还应该做好他们可能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准备。我看过一个纪录片，里面有人采访宗萨钦则仁波切，宗萨仁波切当时说：“什么都不做，这是佛教的精髓。”然后那个采访者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拍电影呢？”我还记得宗萨仁波切当时的表情。我知道他的感觉，因为我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我经常会遇到我说了一大通话，然后发现对方一句也没听懂。这样的事情多了，你可能就会懈怠。反正他们也听不懂，为什么我还要说呢？所以，你要让自己避免懈怠。要知道，你在和这个世界上最强大最狡猾的东西作战，没有什么东西比众生的我执和习气更强大更难以摧毁。没有当过老师的人，很难想象它们有多顽固。所以他们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基本上，要改变一个人很难，如果缺乏耐心，你就无法承担这份工作。以我的经验而言，你需要很有耐心的等他们改变，你需要等他们几年，几十年，几大劫，乃至生生世世。为此你需要不断回到轮回，去找到他们，继续之前未竟的工作。

不成熟的菩萨往往会会缺乏耐心，他们会急于利益众生，但是他们经常会因此弄巧成拙。因为他们太着急了。他们急切的想要让众生成佛，但是这种急切往往并非基于悲心而是基于自我证明。作为一个菩萨，你必须要有耐心，你不能太着急，如果你想要快速转化他们，你强推着他们往前走，结果往往只会适得其反。改变需要时间，而且必须他们自己主动去改。如果他们没有去改变自己，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他们不知道改变的好处和不改变的坏处，他们需要时间去知道改变的好处和不改变的坏处。不要指望他们听完一堂课就能知道这些，基本上，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推着他们前行，他们只会假装改变，这种假装通常不能维持太久，而且会引发反弹。

以上这些都是菩萨需要知道的，作为人类社会精神最高贵的族群，菩萨需要耐心，需要勇气，需要技巧，需要智慧，事实上，他需要人类所有美好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