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居士：自我欺骗会带给你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以为人是可以被改变的，只要你说的有道理，别人就会听；只要你说的是真理，人们在思考之后就会接受。后来我慢慢发现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事实上，似乎只有我是这样，大多数人都不是这样。到了接近四十岁的时候，我得出结论，大多数人根本不可能改变，大多数人也根本不会觉得自己需要被改变，因为大多数人不会觉得自己错，他们更不会接受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都是错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人具有反省能力，所以，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够真正改变自己，能够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能够成就佛果。人类是最擅长自我欺骗自我麻醉的族群。作为人类，大多数人都沉醉在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幻觉里，我们认知里的自己和真实的自己完全是两个人。我们喜欢化妆，喜欢修图，喜欢开美颜，我们习惯于让自己看上去比实际上更美好，我们沉醉于自我欺骗之中。对于修行人来说，长期沉醉于自我欺骗的后果之一是你将远离实相，同时这也意味着你将慢慢失去承受实相的能力（包括你自己相对的真实状态）——这可能是最糟糕的。

这么多年我见过很多学佛的人，虽然我可能一见面就知道他的真实状态，但是我不会让他知道这一点。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呈现给别人的样子，所以我会假装被他希望呈现出来的样子给骗了。在我们相处了很久很久慢慢熟悉了之后，我才会根据他的承受力指出一点他的真实状态。因为如果你一上来就直接告诉他们他们的真实状态，他们的反应绝不会是感激涕零，正相反，他们会拒绝承认，他们会认为你是在羞辱他们，或是在诽谤他。他们认为镜子里的那个丑八怪绝不是自己，但这就是他们，就是他们真实的样子。但是大多数人都缺乏直视自己的勇气，所以这些都需要慢慢来。作为修行人，你必须了解自己的真实状态，这其实是修行的第一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状态的后果非常可怕。在这里我们所说的真实状态是相对之下的真实状态，而非究竟的真实状态。我们先不谈佛教最高见地，先不谈空性，我们先假装一切都是存在的，假装你的身体存在，假装世界存在，假装英国女王存在，假装气候问题存在，假装人品存在，假装因果轮回存在，假装你刚吃的那块抹茶蛋糕也存在。我们先在假装这些东西都存在的前提下讨论问题。这些年我见过各式各样的佛教徒，他们之中少有人能认知自己的真实状态。他们之中有的人已经修了十多年，但是还是听不得一句真话，因为他们都长期生活在对自己的错误认知中，这种认知很难被撼动。由于长期活在对自己的错误认知里，他们会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好最善良最聪明的人，几乎完美无瑕。我知道有一些人，他们基本上没做对过一件事，他们做任何事情都会出问题，他们刷个锅都刷不好，但这不妨碍他们继续维持自己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的幻觉。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让这两者和谐共处的——“每件事都搞砸”，和“自己很聪明”。如果他们是一个正常人，受过正常的教育，有着正常的逻辑思维，他们就会从那些失败案例中得出一个自己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的结论，但是很遗憾他们不属于聪明人，他们也没受过正常的教育，没有正常的逻辑，所以，尽管他们什么也做不好，但是他们还是觉得自己是最棒的，觉得自己的思维模式做事方法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和这样的人互动多了，你就会知道，人是不可能被改变的，除非他自己想改变。但是他自己想改变的前提是他真正有能力认识到自己不够好，真正有能力知道他们的那些价值观会带给他们什么，以及会对他们的修行产生什么后果，也真正了解只有依师佛之教奉行一点点做出改变才能变好。但是他们又不可能认为自己不好——除非他们改变，他们改变了才可能认为自己不好。这简直就是修行上的《第二十二条军规》（Catch-22）。我们都知道美国作家约瑟夫·海勒（Joseph Heller）那本著名的《第二十二条军规》，这本书里有个悖论：作为飞行员，如果你要休假，你就必须证明自己是疯子，因为疯子是不可以执行飞行任务的。但是如果你能提出申请说自己是个疯子，那就证明你没疯。自我欺骗的结果之一就是你会陷入这样的怪圈，很难有出头之日。

很多佛教徒在经历了多年的佛教徒生活之后，他们的“自我”会变的异常狡猾，“自我”开始学会与佛法共存，它还懂得怎么把佛法转为“自我”所用。如果你只是听这些“佛教徒”讲话，你会误以为他们知道自己有问题，他们可能看上去很谦虚，他们也会去向上师忏悔，但那对他们而言可能只是一种外交辞令。长期自我欺骗的另一个很不好的后果是你会对自己不诚实，你也会对上师不诚实；或者说你已经失去了诚实面对自他的能力。我之前认识一个人，不了解他的人跟他接触了会认为他很真诚，但我知道那不是他真正的样子。真诚是他希望呈现给别人的样子。因为他一直在“真诚”，所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真诚，因为他的“真诚”把他自己都给骗了。像这样的人很多，虽然他们也会去忏悔，但是他们实际上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在内心深处，他们坚固的认为自己没有需要忏悔的地方。这其实才是他们的真实状态。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上师指出他的错误，他并不敢对上师的看法直接表示反对，但他会以其他方式表示不满。在上师的重压之下，他会装出一副诚心要改变的样子。但这种假装仅只是假装而已，习惯于这种假装的弟子，他们的自我会变的更加狡猾，更加封闭，更加会躲闪和更加会隐藏。这于他而言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因为自我越狡猾越封闭，你就越难认清自己的真实状态。

改变的前提是你能认识到自己的真实状态，认识到自己从出生以来所接受的价值观是全盘错误，认识到自己父母周围的人带给自己的也全是错误的，认识到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这些价值观所产生的思维模式语言模式行为模式造成；这些价值观决定你如何取舍，如何做事情，如何想事情，决定你生命未来的走向。但是能够达到这种认知的人非常罕见，因为这么做意味着你要彻底否定自己，很少有人有这样的勇气，大多数人都活在自我欺骗之中，他们认为自己好的不得了，认为自己无比优秀，认为自己无需改变。但这正好说明他们无比愚笨。真正的的聪明人知道自己的局限和短板在哪儿，而笨蛋们则一直活在自己很厉害的幻觉里。马克·吐温（Mark Twain）说：“再多的证据也说服不了一个白痴。”

那些习惯于自我欺骗的人，他们活在自己对自己的幻觉中，他们无法发现自己的问题，更加不会审视自己的价值观，因为他们不会去审视自己的价值观，所以他们永远无法发现价值观的问题。当你的价值观有问题的时候，你的思维模式就会有问题，当你的思维模式有问题的时候，阅读再多的佛书也无济于事，因为你学到的这些佛教理论不会被用在对的地方。所有的教言都告诉你那个从未存在过的自我是你真正的敌人，但是当你的思维模式有问题的时候，你就无法真正理解这句话，也不会真正认可这句话。虽然你嘴上会说自我是不好的是你的敌人，但是你的思维模式语言模式行为模式全都是在维护自我。因为作为无明众生，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做的，你所有的习气都是在维护自我的过程中产生的，这些强大的习气不会因为你懂得一点佛法而有所改变。所以，如果一个人的价值观思维模式有问题，那么他学佛的动机就会有问题，他就不会用那些学到的佛法知识发掘自己的问题，他只会用它来证明自己，用来找别人的错，他所掌握的所有的佛教知识都会被用到错误的地方。维护自我是无明众生的本能，这种本能有着强大的惯性。除非你的修行真正能起作用，否则你很难阻止自我继续这些维护自我的思维模式语言模式行为模式，很难阻止你的修行被自我吞噬转化。

要结束这一切，你必须从价值观开始改起，但是，价值观可不是读几本佛书就能改变。要改变价值观，你必须用你学习到的佛法去分析自己，你必须把自己彻底剖开，对自己彻底坦诚，必须看清楚自己真实的想法，看清楚自己真实的价值观，然后想清楚你的这些价值观来自哪些人的影响，影响你的那些人都是什么人，他们是圣者吗？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解脱了吗？还是备受煎熬，生活一地鸡毛。想清楚这些价值观会带给你什么，想清楚那些拥有这些价值观的人们遭遇了什么？想清楚这些，你才能真正做出改变。分析自己会很痛苦，做出改变会更痛苦，那就像是把接错骨的腿打断了重新接一样，但你必须这么做，因为这才是真正的修行。很多人读过很多佛法的书，也修了很多法，但是并没有改变什么，他们的智慧也丝毫没有得到提升。那是因为他们从不用学到的东西去分析自己，他们不分析自己的原因是他们并不真正相信书上所说的那些，他们不相信佛说的，也不相信上师说的，他们只相信自己，他们相信的是自己这几十年累积的浅薄的经验，所以他们不会真正去分析自己。佛法修持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社交或是能让精神放松的东西，绝非触及灵魂之事。还有的人学佛是希望利用佛法来得到自己通过正常渠道无法获得的东西，他们看再多的佛书也只是增加了他们的诡辩能力，很多人学习佛法其实只是在为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寻找理论支持。我见过一些“佛教徒”，他们赚钱的方式会伤害到一些动物，但是他们能骗自己相信这样做不会伤害到任何动物，他们也尝试说服其他人相信这一点——虽然没有成功。人类的自我具有强大的合理化能力，他们会把一切解释的让自己高兴，自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他们最擅长把坏事变成好事，他们会把一切都解释的毫无问题。但是一个修行人长期这样做的后果是：到最后，你会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任何错误，你不需要忏悔。我见过很多人，虽然他们也会假模假式的修金刚萨垛，但是其实他们内心是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的。如果你习惯于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你将无法承受真正上师的调教，你会对任何指出你问题的人怀恨在心。你也不会有任何惭愧的心。在我们这个时代，“惭愧”这样的词已经快要消失了，在座的各位有人会惭愧吗？你们中间有人会使用“惭愧”这个词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有人用这样的词了。惭愧在今天是非常稀有的品质，这也是中国人独具的一种品质。如果你会惭愧，说明你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做的很不够。这是非常珍贵的品质。但是我很少见到有人会这样。大多数现代人都觉得自己非常好，根本不会有任何惭愧的感觉，即使天天抢劫，他们也能活的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很多人跑来学佛，并不是为了解脱，也不是因为对真理感兴趣，他们对真理并无兴趣，他们只是想找到支持自己观点的东西而已。很多人在金刚乘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他们曲解金刚乘的理论从而把自己的一切行为合理化。当他们把一切都合理化的时候，他们可以去做任何事情而毫无惭愧，这是很多“金刚乘修行者”的现状。但是无论你怎么合理化你的行为，你都无法欺骗因果业力，业力不会理解错你的行为。因果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是你自己不知道，这很可怕。因为你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丝毫不影响业力的运行。这样的后果就是，因为长期自我欺骗，你会活在自己做得很好自己很棒的迷梦里，但是为什么没有出现你想要的结果？你会因此对因果产生邪见；你也无法忏悔，因为你不认为自己有错，你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你已经失去反省的能力，这就是长期自我欺骗的后果。还有一个后果就是你会憎恶那些指出你错误的人，如果这个人很不幸是你的上师，你将会承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那些缺乏对自己真实状态认知的人，他们长期沉醉在自我欺骗中，他们不知道修行的真义，也没有打算真正承受修行之苦，长期自我欺骗令他们不辨好坏，所以他们不会感激那些指出他们问题的人，他们会觉得那是实实在在的羞辱，最严重的后果是他们会诽谤上师。那样他们将面临他们无法收拾的局面。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