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开始修行的时候,魔罗就已经盯上了我们。他们悄悄潜到我们身边,在暗中观察我们、审视我们、了解我们。他们想看看我们是不是玩真的,想看看我们是不是要倾覆他们。假如我们是玩真的,他们会竭尽全力设计出各种方法来引导来确保我们走偏。假如我们不够聪明也不够智慧,那么你所听到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教法、任何一个理念,无论是佛说的还是任何智者说的,都可以被他们利用成为你修行路上的陷阱。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在我的心里都一直弥漫着一种宗教沙文主义情绪。维基百科里对于沙文主义的定义是:“认为自己的群体或人民优越于其他群体或人民的非理性信念。”我就是这样。我对于自己有着远远超乎常规的认知。我是非常自负的人,有时候这种自负会达到非理性的程度。虽然理性上我知道这样很不对,我也能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心态,但是很多时候我并不总能如愿以偿地抑制这种非理性心态。
在十几年前,宗萨钦则仁波切的那本《近乎佛教徒》(大陆出的叫《正见》)刚刚出版的时候,我就对周围的人说:“近乎佛教徒,也就是近似于佛教徒,也就是只是看上去像是,但还不是,只是非常像而已。那也就还是赝品。”
今天再回头看自己当年的这段话,我能看到里面充满了精致的骄慢和满满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在佛教圈里并不少见,我在自己身上看到过,在很多人身上也都看到过。只是临到自己的时候就很难察觉。当你被那种心态包裹的时候,就像是泡热水澡一样舒服,你一点也不想动弹。这种心态萦绕我很多年,这种心态把我自己和很多修行者割裂开来,把我和世界割裂开来,让我独立于世,让我沉醉于优越感里。让我很难放下身段想想怎么帮助那些刚入门还什么都不懂的修行者。事实上,拥有这样的心态几乎隔绝了我和他们的接触。我陷入这样一个怪圈,我标榜自己的修行自己的能力和自己的团队,然后就无法接纳那些被认为不够好的人。然后这又反过来更加增强了我的我慢。让我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团队非常精英。好在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意识到了这是魔王的陷阱,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魔王捕获,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意识到这会毁掉我的修行。作为修行者,我们每走一步都会遇到魔王的陷阱,区别在于大部分人人意识不到罢了。还有些人即便意识到也无法出来,因为躺在魔王的陷阱里很舒服,那就像是冬天早上的被窝,你在里面蜷缩着一点儿也不想起来,一点儿也不想动,只想闭着眼睛舒舒服服躺着。上师仁波切的那本书本意当然为了启发我们,但到了弟子这里,连书名都会起反作用,都会勾起我们的傲慢,这就是魔王的力量。他有能力利用一切事物向我们进攻,稍不留神就会着了他的道儿。很多人误以为魔王离自己的生活很远,误以为魔王玛拉向释迦牟尼佛万箭齐发是发生在远古的神话,他们以为这些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事实上,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你每天都在被进攻,(只是你毫无察觉罢了。)每天都会中很多箭,当你生起一点贪欲的时候,你就已经中箭了,当你以任何事物为实的时候,你就已经中箭了,当你生起一点骄慢的时候,你就已经中箭了。像我这样的人每天都会中很多箭,有时候我会形容自己像一只刺猬一样,背上插满了魔王的箭。
每个月我都会阅读别人写给我的电子邮件,很多人希望以这种方式和我交流佛法,从他们的信件来看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真的能看明白我在说什么。他们理解的很多时候也完全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这里面有很多原因,一方面是大多数人从来没有真正修行过,他们缺乏相应的经验和资粮,所以他们也就读不懂我在讲什么;另一方面是很多东西我只能说一个尖,他们能看到的只是冰山的一个尖,连角都算不上。)这同样会滋养我的骄慢。我能觉察到自己细微的傲慢,每次遇到这样的人我就不太想回复他们的邮件,为此我会给自己寻找很多理由,但真实状况是我认为他们根本看不懂我的回复,或者说我认为他们缺乏得到我回信的资质。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脑子就会冒出六祖那句话:“我法接最上上根机。”我会感叹外面的人和我身边的人之间的差距。公平的讲,我的学生都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人,我说的优秀指的不是他们毕业于麻省理工或是他们是马斯科黄仁勋那样的人,更不是指他们身家千万。因为按照我的标准那不叫优秀。在我看来,能承受实相和修行上的种种考验才叫优秀。能有正确的价值观才叫优秀。能正确理解教法才叫优秀。而这样的人在现在这个时代并不比非洲白犀牛的数量更多。在长期的修行互动之中,我看到这些学生展现了极大的韧性和耐力,有时候这会让我惊叹不已。但是当我这么说的时候要小心,只要一不留神,我们就又会掉进沙文主义的陷阱里了。掉进这个陷阱的人,会睥睨众生,会觉得自己远高于一般修行人,会觉得自己非常与众不同,会发展出修行者所独有的一种骄慢。你会怀着不舒服的心态观察周围的修行人,发现他们的缺陷就心满意足,从而更加坚定了“自己是最优秀的”这一事实。这也是我以前经常会掉进去的一个陷阱。我后来慢慢发现我之所以会掉进这样的陷阱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我并未如愿以偿得到我觉得自己应得的东西。我没有得到应有的东西,其他人也未展现出他们应有的态度,所以才我迁怒于他们,才会这么做。我想要证明他们愚蠢的原因就在于此。他们愚蠢才会让我心里平衡。归根结底这还是我的“自我”在作怪。
前一段时间,我看到宗萨仁波切讲的一段新的开示,他讲到了“乡巴佬佛教徒”。所谓的乡巴佬佛教徒也就是那些对佛教理论缺乏基本认知,不懂空性,不认识很多老师,没听过大圆满窍诀,也没学过五部大论不知道寂天菩萨只知道烧香拜佛对佛教的认知与一般大众并无太大差异的那些人。通常他们是我们优越感的最佳获取源,看到他们我们会剧烈产生多巴胺的那种就是。其实按照受益者应当感激施予者原则我们应该感激而不是鄙视他们,毕竟他们源源不断地为我们制造优越感和多巴胺而又没有向我们收取任何费用。但现实是,我们对他们并无丝毫感激之情。我们视他们为可怜之人,视他们为愚蠢之人,视他们为不幸之人,视他们为福德匮乏之人,我们认为自己比他们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段位。我们看他们就像是人类在看动物。我们非常不屑于他们幼稚的观点和行为。我们经常会有纠正他们的冲动。
我经常能在自己身上看到这种沙文主义情绪,特别是在年青的时候。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会隐藏,但这种情绪一直在我身上存在着,直到现在也没消失,它只是进化出了更先进更狡猾更难被察觉的版本而已。作为一个骄傲的人,我其实一直在忽略这个群体,我几乎从未想过他们的需求,从未关心过他们,也从未写过适合他们阅读的文章。为此我感到惭愧。作为一个发了菩提心的人,这其实非常不应该。
我知道在现实中除了极个别天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从无知懵懂中走过来的,我们大多数人都曾经是乡巴佬佛教徒。我们对佛教的认知都是由浅入深,在二十年前,我们可能比那些我们瞧不上的人还要不堪无知。从究竟的法意来说,每个人都有如来藏,每个人都能成佛。所以,我们真的不应该去鄙视任何一个人。而且那些乡巴佬佛教徒,他们有时候会提供最纯粹的信心和帮助。以前我观察过很多这样的人的眼神,他们的眼神相对来说会纯真很多。与此相反的是,我接触的很多浸淫佛教团体多年的人,他们完全是另外一种眼神,他们什么事情都知道,什么老师都接触过,什么传承都学习过,什么教法都能说上几句,但是其实他们什么都不信,当然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信——他们进入了一种什么都不信但是以为自己很信的状态。他们就像是浸在溪水里的卵石,无论浸泡了几个世纪,捞上来敲开之后里面也还是干的,完全没有被水影响。他们有强大的“自我”和丰富的佛教知识储备,这让他们足以抵挡任何质疑,让他们有能力转化任何教法,任何教法任何老师都无法撼动滋润他们的心。什么教法到了他们那里最后都会变成“自我”的护卫者。我祈祷我们永远不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我也祈祷那些乡巴佬佛教徒以后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据说现在全世界有五亿多佛教信徒,我相信乡巴佬佛教徒在这里面至少占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比例,我们今天还能看到寺庙看到佛像,很大程度都要归功于他们。他们一直都是佛教最好的护卫者。
作为大乘修行者,我们的誓愿是让一切众生成佛,无论多么糟糕多么无知的众生,我们都有义务想出一条引导他证悟实相的方法。佛教所说的一切众生包括所有众生,这里面既有可爱的猫和孩子,也有变态杀人狂魔,卑鄙无耻者,有卡车司机,也有往你的菜里吐口水的餐厅服务员,还有苍蝇和土狼,但是现在我们却偷偷鄙视那些努力为佛教做事的人,只是因为他们知道的没有我们多。这实在是不合理。
作为资深修行者,你学习的时间远比一般人要长,知道的要远比一般修行者多,但是知道的多不是为了让你更骄慢,而是为了降服你的骄慢,为了战胜你的自我,为了消磨的你的习气。你被老师授予殊胜的教法,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沾沾自喜或是鄙视他人,更不是为了让它成为“自我”的帮凶,但现实中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我们会因此而沾沾自喜,会因此而鄙夷他人,会因此而自满自傲,因为我们堕入了魔王的陷阱。魔王了解我们所有的弱点,他知道我们喜欢什么,知道我们想要什么,知道什么能让我们产生多巴胺,知道怎么让我们一点点堕入他的圈套,我们也实在太愚蠢,所以我们会落入他的圈套,把佛教的教法用于完全相反的目的。这是现代很多修行者的悲哀。我希望我们每个堕入陷阱的人最终都能从陷阱里爬出来。
灵山居士写于2024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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