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来自于人类的虚构，来自人类社会的生活经验，来自于假设。它是建立在虚构之上的虚构。但话虽如此，我们依然需要逻辑，因为它绝对重要。
我们的生活和修行都建立在虚构之上，我们活在虚幻之中，认假为真，且活得极为严肃。在我们证悟一切都非实存之前，逻辑是我们的必需品，缺乏逻辑会让我们的生活一团糟，也会让你的修行一塌糊涂。
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一直都存在着两套逻辑，一套是普通逻辑，一套是超越逻辑的逻辑。悲剧的是，这两套逻辑之间并非泾渭分明，它们被同时推送给社会大众。举例而言，在佛教里，你有时候能看到佛陀说要行善积德，要关爱他人，要修习禅定；但另外一些时候你却看到佛陀说：一切都是虚幻的，并不存在什么功德，也没有什么人在禅定，甚至连“自己”“他人”也都是我们虚构的概念，实质上，并没有任何不变的东西可以被称为“他人”。这就是两种并行的逻辑。在中国社会几千年的历史中，这两种看似矛盾的逻辑一直都同时存在着。我们同时能看到读到这两种逻辑，但是对大多数人而言，要厘清这两种逻辑分别是什么意思分别适用于哪些情况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因为第二种逻辑的存在，第一种逻辑经常面临被冲散、被搅乱、和被干扰的命运。因为第二种逻辑的存在，第一种逻辑经常被削弱，所以中国社会里有很多人有严重的逻辑缺陷，这让他们看起来远没有西方人那么有逻辑。
有时候我会略微有点同情生活在东方社会的大众，那是因为他们出生在世俗逻辑和超世俗逻辑并存的社会，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呼吸、在这里结婚、在这里同时接受两种逻辑，这就像一出生就被授予最高智慧的教导，显然这不是初生婴儿所能承受的，他们很难理解这些复杂的智慧，所以他们很容易因此而变的逻辑混乱甚至完全没有逻辑。还有一些时候我则为他们感到庆幸，因为出生在东方社会，能够从小就接触如此复杂的智慧（在其他文明里，你很难找到“得即是失，失即是得”这样的复杂逻辑。在他们那里，得到就是得到，失去就是失去，没有什么得到就是失去。）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即便暂时不能承受，这也让他们具备远超西方社会的领悟基础。就像是有时候我看到那些根器不够完全不能了解金刚乘奥义的人，也被授予灌顶，起初我并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后来我慢慢开始理解，即便他不能理解，即便他下地狱也好过他完全没接触过这种殊胜教法。
从短期来看，第二种逻辑的存在，在大多数时候对大多数人而言并非一件幸事，因为很少有人能正确应用它。不要说能正确应用它，连正确理解它都不可能。就我所见，在东方社会，第二种逻辑多数时候只是被用来诡辩的工具。当第一套逻辑无法自洽的时候，第二套逻辑就出场了。我见过很多玩弄这两套逻辑的高手，他们经常把两套逻辑互换着玩，当第一套逻辑玩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就换第二套逻辑接着玩。这两套逻辑在东方社会蔓延千年，早已印入东方社会的文化基因，所以不只高手会这么干，很多普通人也会自觉不自觉地这么干。很多人都习惯于用第二套逻辑来掩盖自己的错误，这样错误看起来就不再是错误，这切断了他们反思的可能性，他们因此而变得虚伪，变的自欺。这也是东方社会虚伪的肇因。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金刚乘密法对资质不够的人保密是非常聪明智慧的做法。我见过很多阅读《五灯会元》金刚经之后抽疯的人，假如说他们之前还有点正确的价值观，那么阅读这些书后他们前面所建立起来的观念就全都被打散了。有时候我会想：假如他们没有看到这些书，他们的命运就会好很多。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虽然大多数人无法正确认知使用第二套逻辑，但是这种超越世俗的逻辑的出现在东方社会本身就是巨大功德的体现。它只出现在印度和中国这样的少数几个地方而没有出现在其他地方就是明证。
在这个星球的大多数地方，他们只有世俗的逻辑，他们也只使用世俗的逻辑。他们没有超越世俗的逻辑。（譬如他们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成佛，这就像是他们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成为圣诞老人一样，对他们而言，圣诞老人永远只能是那一个人。）他们用世俗的逻辑建立一个世俗的社会。从阿斯匹林到Midjourney v6到洗涤剂，它们全都是这个世俗逻辑的产物。这样的社会虽然看似有信仰，但是依然是世俗的。西方人也很难想象一个终止了轮回的人还能继续轮回利众。对他们而言那就像是一个死去的人继续活着一样难以理解。和第一套逻辑不同的是，第二套逻辑展现了完全不同的风貌，在第二套逻辑里，任何世俗逻辑认为坚固的不可能的事情都并非不可能。
在印度社会，你经常能同时看到拿着vivo手机的人和恒河边抹着白灰几乎完全赤裸的修行者，这两者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当前者用脸书和女友互动的时候后者正在几百米外虔诚祈祷，这就是两种逻辑同时存在的社会，有时候这种社会会给人以时空错乱之感。在过去的几百上千年里，社会会遵崇那些致力于追求真理的人——虽然他们全身上下所有装备还不值富人一包烟钱。但他们同时也尊重财富、尊重科学、尊重英国人、尊重汽车和移动互联网的出现，他们相信逻辑的存在，他们也相信那种超越世俗逻辑力量的存在。但是我知道：普通人根本无法圆融这两套逻辑。所以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他们到底信哪个？最大的可能是：需要哪个就信哪个。大多数人其实是什么都不信。他们只是依据自己的需求选择所需要的逻辑，他们是圆滑的实用主义者。和印度一样，在中国社会这两种逻辑也同时存在，所以，中国人的想法有时候极为撕裂，他们有时候会自觉不公而责问上天，但对他们而言那只是一种情绪发泄而并非认真的问责行为。他们并不真的认为某位天神应该为此负责。
这两种逻辑中的第一种适用于大多数普通人。它从普通人的视角和理解能力出发，它假设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是存在的，面包的糖霜是存在的，清晨的那一抹阳光是存在的，查尔斯和黛安娜的那场世纪婚礼也是存在的，你相信自己和身边的大多数人一样同属人类，生活在一个飘在宇宙中的蓝色星球上，然后在此基础上你应该如何正确地做人做事，如何分辨是非，如何判断善恶，如何反击别人的挑衅，如何生活如何死亡，这是第一套逻辑。它建立在一切都是如我们所认为的那般存在的基础上，在此基础上解释万事万物的关系。和第一套逻辑不同的是，第二套逻辑适用于达到某种修持程度的圣贤。这套逻辑的使用者通过修行已经明白了世间万物并非世人所认为的那般坚固的存在，已经对实相有了某种程度的体验和认知。所以他能正确理解类似于“无法可说，是名说法”这样看似矛盾的话，能知道一小块面包在普通人眼里是什么样以及在证悟者眼里是什么样，能自由穿梭于普通人的逻辑和超越逻辑的逻辑而不被卡住。在他的境界里，这两种逻辑相互交融互相支撑而绝无冲突。假如可能的话，我不建议普通人涉足第二套逻辑，普通人涉足这个领域会把原有的逻辑搞得支离破碎。我见过很多大学者涉足这个领域，因为不具备相应的修行，所以最后他们只能得出荒谬的结论。因为他们的学问并不足以应对这种最高深的智慧。所以他们研究来研究去也找不出第二种逻辑存在的意义，在他们看来，那只是古人毫无逻辑的呓语。理解第二套逻辑需要真实的修行作为支撑。缺乏真正的修行，你完全不可能理解这套看似疯狂的逻辑。因为第二套逻辑看似完全推翻了第一套逻辑，但实际上它们毫无矛盾。在第一套逻辑里，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在第二套逻辑里，是也可能是非，非也可能是是。说某物存在是错的，说它不存在同样是错的，理解这些需要极其强大的大脑和修证。对于不拥有这些的人，看第二套逻辑就像是看到疯子说的话，他们会理所当然认为那只是一种东方式诡辩和自我安慰。我曾经看过一些类似于费恩曼这样顶级科学家的书，他们拥有强大的思辩能力和严密的逻辑，但是因为缺乏修行的体验，他们只能停留在浅薄的层面而无法进入第二套逻辑。所以，在大多数时候第二套逻辑并不适合社会大众。社会大众需要的是第一套逻辑，是明确分辩是非对错，是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何事为善何事为恶的逻辑。但是目前的现实是，在中国社会里，第一套逻辑和第二套逻辑已经共存很长时间里。第一套逻辑和第二套逻辑被混杂在一起推送给大众。结果是相当不乐观。它造就了大批不脚踏实地的诡辩家。这背后有着魔罗的身影。
以前有人给我写信说：“没有对错，也没有善恶好坏。”当然了，假如你是站在释迦牟尼佛的最高证悟程度来说，当然是没有对错好坏。但即便是释迦牟尼佛也不会对着完全没准备好的社会大众说没有对错没有善恶。如果你真的认为没有对错好坏，何不用牛屎拌蜈蚣当晚餐？如果你还会抗拒这种晚餐，就应该少扯这些和自己境界无关的。就我所见，很多推崇这一理论的人潜意识里只是在为自己错误的行为寻找理论支持罢了。他们做了错事，心中不安，无法向自己交代。所以，他们需要“没有好坏没有对错”这样的理论来慰安自己。对于那些真正想要一探究竟真理的人，务实之举是老老实实回归到第一套逻辑，在第一套逻辑里完成提升，然后你才有资格问鼎第二套逻辑。我见过很多人，他们连第一套逻辑都没有学好，连基本的逻辑思维都不具备，却试图高攀第二套逻辑。这就像是你学了两天拳击就想挑战霍利菲尔德一样。因为缺乏系统的学习，大多数人区分不出哪套逻辑适合自己，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存在着两种逻辑，他们被同时教授了两套逻辑，同时生活在两套逻辑里，但却没人告诉他们这是两套逻辑，完全不能混用。所以他们总是把两套逻辑混杂在一起，用的极其混乱，有时候他们用第一种逻辑，当第一种用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就用第二种。总之，哪种好用就用哪种。当我们都这么做的时候，大量的不诚实和自欺就开始产生，我们的世界充满了虚伪。
灵山居士初稿于2023年12月29日，完稿首发于2024年1月20日
本文于2024年1月20日首发于灵山居士微博及其他平台。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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