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说:离群索居的,不是野兽,便是圣贤。在大约二十多年前,我就已经过上了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在离群索居的日子里,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看书,或是修持。
在宗萨仁波切的自传《皓月飞荧》里提到他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被从教会学校里带走结束了世俗的生活,开始了一位转世祖古的生活。如果说他是被不可抗力从父母身边带离,那么我则是主动脱离。在我大约十三四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奇妙的事情,在一夜之间,我似乎什么都懂了,我从孩子变成了一个对一切都洞彻了然的老人——而在此之前我是个沉默内向又有点迟钝爱看书的孩子。——这导致我无法继续忍受学校的教育,那种教育对我来说已经完全是浪费时间。而且我认为那种教育只能教出笨蛋。我完全可以自己学习。所以我就自主结束了我的学校生涯。你可以想象这个过程当然不是像我现在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的父母毫不意外地表现出激烈的反对。但他们还是拗不过我。我们家的亲戚们一度认为我的未来只能是在珠三角某个工厂打工过活。我想我可能令他们失望了。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约是1996到2005),我几乎是和外界脱节的,我不和人交往,不知道最新的流行语,我也不知道街上的人为什么穿成那样。我知道庄子,知道爱因斯坦,知道六祖,知道禅宗诸师,知道张爱玲,他们是我的老师。我不看新闻,也不关心谁出了什么新的专辑,更对挣钱毫无兴趣,我的生活里只有那些圣者和世俗上最聪明的人。我沉醉于和他们的精神上的来往。
有时候我很怀念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在最近十几年已经慢慢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现在我身边一直都会有人。有时候,这会令我不胜其烦。一方面人多了让我容易陷入散乱,另一方面人多了也会引发诸多烦恼。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这件事也让我有机会和最强大的烦恼共处,让我能在最强大的烦恼下修持空性。
对我而言身边一直有人这件事最让我厌烦的是,你必须和他们沟通,但是沟通有时候是很麻烦的,对方总是听不懂我的话。这其中一个原因是大部分人在汉语表达上非常不精准。而我是一个要求语言很精准的人。在我看来,汉语并非如有些人所说的那样模糊,如果他们表达的模糊,那只是因为那些使用者没有学好汉语。如果你能体验到“遍计无明”这个词有多么精准。你就会知道中文可以有多么精准。但现实是大部分人的表达很模糊,而且他们也已经习惯于这种模糊的表达方式。这让他们无法确切表达自己的意思,也无法正确理解对方的意思。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在不同文化下长大的人对同一句话通常有着不同的理解——虽然他们都是中国人。这会引发很多问题。现代中国人离婚率如此之高,和他(她)们被煽动而日益膨胀的“自我”当然有莫大关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网络和交通的发达让世界各地的人们都有了更多的机会面对面,这产生了很多看似浪漫的爱情。但通常这种爱情会经不起吹打。了解我的人都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对不同文化的人们住在一起持反对态度,譬如我很反对欧洲接收难民。我不认为两个文化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能和谐共处——短期也许可以,但是时间长了,问题就来了。——除非他们都有圣者的胸怀。对于两个已经赤裸相对的人来说,他们都已经卸下伪装,这样他们最自私最真实的一面就会坦露出来,如果双方来自不同文化,那么摩擦就会不断产生。你会发现对方的思维模式语言模式都像是来自火星,而我们在面对最亲密的人的时候,是缺乏圣者胸怀的。通常我们都会把圣者的胸怀展示给刚认识的人。不同文化下长大的情侣,在激情褪去之后,产生碰撞是必然的。这些碰撞有时候会很要命。在此我需要特别说明,我说的不同文化指的不是不同国家。我说的不是你娶了个乌克兰老婆吃不惯红菜汤这样的事。像中国这么大的国家,一千公里之外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文化。需要说明的是,文化不是知识,文化是长在人身上的东西,地域文化指的是一个地区大部分人特定的思维模式,语言模式,以及行为模式。这些文化基因不会因为你从北京移民到加拿大而有丝毫改变。它会一直在你身上,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丝毫改变。我身边的人来自天南地北,他们在不同的文化下长大,他们有不同的思维模式,语言模式,这造成他们对同一句话的理解千差万别——虽然看脸他们都是中国人——因此引发的误解也是海量的。当这样的事情多了,你就会觉得沟通是不可能的事。这也是我不喜欢和他们交流喜欢离群索居的原因之一。
我听说近期有人因不能出门而做出各种疯狂举动,我听说有人在阳台上和狗打架。我能理解他们为何会发疯。大部分人没有长期待在一个屋子里的习惯,他们需要互动,需要和各种各样的人互动,需要各种各样的新鲜刺激来喂养自我。就像是罗素所言: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所以,如果不能出门,如果每天都只是看同一张脸,对他们来说时间长了真的是无法忍受的。我不是说我已经不需要互动,我只是已经习惯这样的离群索居的状态而已。我不太喜欢和人交往,除了对人类整体的失望,也因为很少有我认为值得交往的人,还因为我是个有洁癖的人。我这样的人对交往对象的要求是相当高的——虽然我自己本身并非完美之人。——除非你是一个我的版本的完人,或者近乎完人(我的版本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版本,是古人的版本,从某些方面来说,我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的古人,是一个懂得现代人想法的古人)。否则我很容易认为你是个不值得交往的人。我不太能容忍别人有瑕疵。按我的标准,如果你说了不做,你很容易被我划归为骗子,如果一件事你需要我提醒三次以上还记不住,你就很容易被我归为笨蛋之类的。
因为沟通不畅,因为懒惰,也因为对人类整体的失望,我有时候会刻意避开这种交流。在心情欠佳的时候,我甚至认为大部分人是无可救药的。无论你怎么努力,他也不会改变分毫。我喜欢和聪明人交往,我所说的聪明人指的是庄子张爱玲那个级别的。或者至少是能听懂人话的。但是我很少能遇到庄子那个级别的——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吗?——大部分人只是村子的级别。连能听懂人话的人都很罕见。
离群索居,不必和笨蛋交流让我感觉舒畅,让我能自观自修。但是,对于一个发愿让一切众生成佛的人来说这很不合适,有躲避自己责任的嫌疑。
中国的道家说和光同尘,当修持达到某个至高阶段,修行者必须磨去自己所有的棱角所有的道气,这个时候的修行者像水一样可以被装进任何形状的容器,这样的人完全没有道气佛气儒气知识分子气,这样的人能和所有人把酒言欢,能和乞丐,也能和国王。能和道德高尚者,也能和道德卑劣者。我是一个自我很强大的人,我的自我让我很不屑去和某些人和光同尘。我可以和乞丐把酒言欢,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现阶段我很难和道德卑劣者这么做,我不愿意把自己降低到他们的级别用他们的话去和他们交流。在这个角度来说,我是个很传统的中国人,有着强烈的爱憎。我的阿赖耶识里应该有很多儒家文化的习气。作为佛教修行者,我当然知道这样不对。我也尝试做出改变。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可能也会和道德卑劣者坐在一起论道。
最近几年,我一直在半隐居半闭关的状态,我很少和人交往,也鲜少有人来打搅我。我把这视为上师的加持和我福德的体现。同时我也在经历最重要的和最后的修持。如果这段时间高朋满座,那绝非吉祥之事。
离群索居是我的生活方式,我目前还在离群索居,以后也可能还是离群索居。无论如何,对我来说,离群索居是有益身心之事。
本文于2020年3月3日首发于灵山居士新浪微博及谷歌Blogger,3月4日修订重发。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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